Friday, August 19, 2011

第三章 包攝一切存在的東西


場 所
一、場所──西田的新境地
你現在是在哪個場所讀這本書呢?在自己的家裡嗎?在學校的教室裡嗎?在某個公園裡嗎?在街上的圖書館嗎?現在讀著這本書的每個人,可能各處在不同的場所,而你也一定在某個場所讀著這本書。如果是在電車上,那麼電車也一定是行駛在某個場所,而你就是坐在行駛在某個場所的電車上看著這本書。沒有一個人會是在「不存在著場所」之處,看著這本書。
或許過於稀鬆平常,因此從來就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說不一定。「我在」一事,一定是存在於某個場所。現在讀著這本書的人之中,有人可能確實身感目前好像沒有一個安心、順心的安身場所。學校的學習有問題、朋友關係也不佳、家人也不接納自己,在學校和家裡好像都不得安心、安身的人,或許也有之。只是不管身心再怎麼的感到自己「無安身之所」,每個人都一定是實實在在的存在於現在他所處的場所。不管有無「安身的場所」,吾人現在就是處在這裡,活生生的存在著,這是嚴然不過的事實。
既然「我之存在」必然是處在某個場所,那麼這個「場所」到底是何物?指的是什麼意味之處所?本章將以西田的「場所」之思想為基礎,加以探索、思考。至本章為止,西田的思考從「純粹經驗」的立場發展到了「自覺」的立場。接著下來,他又繼續的思索。這個時期,正是西田身為京都帝國大學教授,埋首於教學與書寫論文的活躍期。同時也是西田的家庭生活歷經重重哀傷之試練的時期。妻子腦溢血臥床五年多之後死亡,長男也於其間以23歲之英年病亡,加上女兒一個接一個生病。真是悲苦之致。
針對這個時期家人的病痛與亡故,西田寫了幾首詩句。
健康渡過23歲的英年,如夢般逝去的吾兒他。
妻臥病兒女等亦病痛,吾家就只有夏草繁盛。
長男如夢般逝去、妻女頻臥病,了無生機的吾家,就只有夏草繁盛雜亂的橫生著。詩詞裡,真的是有著西田無盡的「人生之悲哀」。同時期,西田也吟詠了下面這首詩。
如西下愛宕山的夕日般,紅通通燃燒殆盡的殘命。
就在這重重家庭生活的悲哀之試練下,西田繼續思索、探究到的新境地,正是被其稱為「場所」之立場的新思考。1926年(大正15年)西田終於發表了「場所」為名的論文。西田當時寫給門生務台理作的信中,針對「場所」有著如下的陳述。
經由「場所」之立場的發覺,我終於感受到我好像已達陣到我的最終之立場的心情。
這篇論文,可說是「我的最終的立場(立腳處、確據)」。對於西田而言,「場所」真的是西田開創出來的新境地。雖然實際上在這之後,西田的思索仍是不斷的進行著、發展著,「場所」的立場或許不是西田的最終立場,但終究是他思索旅程中最大的發展呈現。針對當時西田發表的「動作」和「場所」兩篇論文,左右田喜一郎有著如下的評論。
「我以為其(指西田)學說體系的完整性,已然夠資格冠上博士之名,並夠資格以『西田哲學』之尊名稱之矣!」也就是說,西田的哲學思想發展到此,其完整性已然夠資格以「西田哲學」之名評價之。實際上,在日本哲學史中,「場所」的立場,確實是西田自身達陣到自己「獨自的哲學立場(立論、立腳點)」的創作與確據。
二、有與無
在「場所」之論文中,西田論示的「場所」之立場,到底是怎樣的思想呢?1927年,西田57歲時出版了一本名為「從動作到觀看」的論文集。上述的「動作」和「場所」兩篇論文,就是收錄在這本論文集裡。在序中,他這樣陳述著自己的立場。
存在之物、動作之事,一切都是在掏空自我的狀態下,在自己的內裡之中映照自己的影像之存在。一切存在的根柢裡,本就空無一物可見,如如的在直觀著如實之物與動作。
此一陳述或許過於抽象難解。但字裡行間卻明確的點出了西田的「場所」之思考,以及與其相結合的「無」之思考。此處,且就直接以「有」與「無」之用詞來加以思考。「有」是指有形的「這個」和「那個」、以及沒有形體但可以用意識和思考加以想像到的事物。舉例來說,原野中盛開著花的波斯菊、西邊天空西下的夕陽、還有愛與正義以及半徑100公里的圓等,都是屬於「有」。愛與正義的自體不是眼睛可見及的有形之存在,但卻是可以意識、思考得到的。同樣的半徑100公里的圓,雖然沒有實際有形的加以畫出來,但也是可以在腦海中想像的畫出來。致於「無」指的則是無形的,無法指出是「這個」或「那個」的存在,而且是用意識和思考都無法在腦海中呈現、顯明的存在。西田的思考是,所有「有」之存在的根底(源)就是「無」之存在的思考之立場。西田在序的結尾這樣陳述著。
著重形象之有並視其形成為善的西洋文化,其絢爛的發展,無庸置疑的是有頗多寶貝之處值得學習。但幾千年來吾等之祖先孵養培育出來的東洋文化之根柢裡,不也是濳隱著「見無形之形、聽無聲之聲」之思想嗎?而吾人的心不也是不停的在追求尋找著這些東西嗎?我的思考之目的,就是要在這些追求上,附與哲學的論理與根據。
此一陳述,同樣的或許也是有點艱深難懂。西田想要表達的簡單的說,就是西洋文化的根本在於「有」之思想,而東洋文化的根底裡則潛隱著「無」之思想。西田陳述這些的用意,並不是在於西洋與東洋的比較誰優誰劣,而是要凸顯東洋文化「見無形之形、聽無聲之聲」的追求「無」之要求,進而以論理性的用語,哲學式的加以說明。西田的用語行文大致上應可以這樣理解之。本質上,西田哲學是有著欲意應用最貼切的用語,對「無」之事務盡心力加以完整說明之性格。
閱讀到這裡,或許讀者之中有人會有這樣的疑問。即,前面不是說「無」本來就是無法意識及思考到的存在嗎?但吾人現在不是正在對「無法意識及思考到的『無』之事物」,加以思考著嗎?這樣一來,不就已然意識到、思考到「無」了嗎?而被意識著的「無」,不就已經不再是「無」,而是「有」之存在了嗎?這個疑問的提出,的確夠尖銳。西田要面對、解明的,正是這個問題。行文至此,「無」的陳述與剛開始時的「場所」之陳述,彼此似乎有點遠離、不相干了。「無」的思考與「場所」的思考,到底是怎樣連結?西田的「場所」到底是怎樣的思考?再再都待解明。
三、看得見的場所與看不見的場所
就如本章開頭所述,「我在」一事,指的就是我一定是存在於某個場所之謂。讀著這本書的你,可能是在自己的家裡、在學校裡、在咖啡店裡、也可能在電車上,不管是在那裡或許他人不知道,但一定是有個場所你現在在那裡讀著這本書。
西田思考的「場所」,當然包括吾人日常生活的營運所處在的各種場所。只是西田的想法更為寬廣深遠徹底。一切「有」之事物,必然存在於某種「場所」裡的想法,正是西田的「場所」之思考的重點所在。
有之事物,非得是置於某個處所裡之存在不可……。
比如說,波斯菊的花在原野盛開時,原野就是波斯菊開著花的場所;又夕陽西下時,西邊的天空就是夕陽西下的場所。當然這是站在地面上觀看的情況,實際上太陽存在的場所是宇宙空間,因此宇宙空間是太陽存在的場所。
西田所謂的「場所」,不只是指在空間中站有位置的場所。前面論及的愛以及正義,也有其存在的場所。愛與正義,其自體並沒有辦法取出來讓我們見及,頂多只能從他人的言行中,察知並指出「這是有愛心的發言」、「這是違反正義的行為」。雖然愛和正義,並不存在於空間中的某個場所,但並不能因此說愛和正義是不存在的。
愛是何物確是很難正確的定義之。但,愛和理解他人的知識、憐惜他人之情感、珍愛他人之意志,是息息相關的。所有這些(知情意)都是心的作用。在此,愛雖然看不見,但當可知愛是心(意識)的作動、作用。因此,愛是「心的作動之場所」裡的存在。
而正義一事,自古以來就是令諸多的哲學家大為傷腦筋的大問題,其自體當然也不是眼目可見。正義,指的就是某種正確的行事為人之意,一般都將之視為是屬於德的問題、倫理的問題等加以思考。換言之,正義就是德。因此,正義是「德之場所」裡的存在。
另外半徑100公里的圓之例子也是一樣。此一圓並不用實際上描繪出來,也可以在地圖上以金澤為中心,在腦海裡想像出半徑一百公里的圓。如此這般,在空間裡占有著場所的半徑一百里的圓,不也是可以思考想像出來嗎?的確是可以想像出來。值是,實際上這個圓存在的場所,就不僅只限於是地圖上以金澤為中心半徑100公里之間的「地理上之場所」而已,以數學的述語來說,圓形和三角形、四角形等,一樣都是平面圖形,因此圓的存在場所和三角形、四角形等的存在場所一樣,都是存在於「圖形的場所」裡。
從上述這些例子,當可知「場所」一詞說起來似是簡單,但在西田的想法裡可是不簡單,不僅含蓋眼睛可見及的各種場所,而且更含蓋眼睛無法見及的場所,可說是包攝無盡藏之場所的「場所」之存在。
四、述語的論理
接下來就對西田自身的用語稍加介紹。西田以為認知事物與判斷事物的作動,必然會(要)考量到與場所的連結。或許不易理解也說不一定,西田認為最為嚴密(謹)之意味的知識,應是判斷的知識。有關這點西田這樣陳述著。
判斷是成立在主語與述語的基礎上。特殊的主語被包攝在一般的述語之中,就是判斷的本質。包攝判斷是判斷的最純粹之形式。
在「SP」之判斷的形式裡,S是主語,P則是述語。「我是人間」、「波斯菊是植物」等,這一類舉都舉不完的例子,都是屬於這種形式的判斷。對P(述語)而言,S(主語)是特殊之物;對S(主語)而言,P(述語)則是一般之物。因此,「SP」之判斷形式,指的就是S此一「特殊之物」被包攝在P此一「一般之物」裡之謂。以「我是人間」之判斷為例,我這個特殊的存在是被包攝在人間這個一般的存在之中的關係。而「波斯菊是植物」之判斷,則是波斯菊此一「特殊之物」是被包攝在植物此一「一般之物」之中的關係。如此這般,「一般的存在之中包攝著特殊的存在」之形式的判斷,就是所謂的包攝判斷,這是最根源性的判斷形式。在此一形式裡,主語是被包攝者、述語是包攝者。同時此一關係,即「SP」之存在關係,也就是意味著S是存在於P之場所裡之謂。述語P是主語S的存在場所,述語P是一個場所、平台之性質的存在。
西田從這種判斷的形式,試著對個物加以思考。所謂個物,指的就是只有一個沒有第二個,獨一無二存在的個物之謂。例如「我」、「波斯菊」等就是個物,「康德(德國哲學家)」、「兼六園(日本金澤市的公園)」等以固有名詞表示的人與物,也是個物。
古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,將個物視為是「基體」,亞里斯多德以為「只能是主語之存在而無法成為述語之存在的東西」,就是基體。這裡,就以切身的事例來介紹亞里斯多德的思想。
通常你是如何思考你自己?是否能以「我是- -」之形式說明清楚?說明的內容應是各個人各不相同,不知下述這樣的說明是否適用於你?
「我是中學生。」
「我是樂隊隊員。」
「我是迷失人生方向的人。」
類似這種在「我是─ ─」之形式裡,以我為主語的說明,可說有著不乏其數的例子可舉。主語的我,始終都是特殊之物,是無法成為「述語的一般之物」的。我的主語,是中學生、是樂隊隊員、是迷失方向者等之述語的擁有者。換言之,在「SP」之判斷裡,P之述語就是S之主語所歸屬的各種性質之存在。此一狀況,與其說是主語(特殊之物)被述語(一般之物)所包攝,到不如說是主語擁有各種述語之性質(身份)來得貼切。這種觀點就是以主語為基本從事基體之思考的所謂「主語的論理」。
西田則是從亞里斯多德的基體之思考中得到啟示,反身以述語為基本來思考個物。和亞里斯多德正好相反,西田考量到的是「始終只能是述語而不能成為是主語的存在者(神是終極述語的存在,萬物是主語的存在,是神示現的有限性存在,是神示現為主語之存在)」。這是以述語為基本從事個物、基體之思考的所謂「述語的論理」。「述語的論理」到底是何物?是怎麼樣的情況?或許難以想像。這裡就以「我是中學生」之判斷為例,如下所述的朝述語的方向發展看看。
「我是中學生。」
「中學生是人間。」
「人間是動物。」
「動物是生物。」
就如前所述,「SP」之判斷;就是S(主語)此一特殊之物被P(述語)此一一般之物所包攝含蓋之意。
因此在同一論理下,我這個個物自是被中學生此一一般之物所包攝;而中學生此一主語則是被人間此一述語所包攝;人間此一特殊之物則是被動物此一一般之物所包攝;而動物此一主語則是被生物此一述語所包攝,形成一個一連串不斷被更一般、更普遍之物所包攝的無限發展系列,同時此一被包攝之關係,也可以視之為,我是存在於中學生之場所裡;中學生是存在於人間之場所裡;人間是存在於動物之場所裡;動物則是存在於生物之場所裡。
同樣的,下述的例子也是相同的論理。
「這隻鳥是鸚鵡。」
「鸚鵡是動物。」
「動物是生物。」
又,下面的例子也是一樣。
「這花是波斯菊。」
「波斯菊是植物。」
「植物是生物。」
列舉至此,且將「我」、「這隻鳥」、「這株花」三者加以併列思考一下,當可發覺「我」、「這隻鳥」、「這株花」三者,各自在「SP」之判斷的一連串推演下,都會歸結在「生物」的場所裡,被「生物」此一述語,此一一般(普遍)之物所包攝,進而導出如下之結論,即
「我是生物。」
「這隻鳥是生物。」
「這株花是生物。」
如此這般,當可知「我」、「這隻鳥」、「這株花」三者,雖然本都是主語的個物之存在,但在生物的述語裡,卻又都是生物性的存在,都是被包攝在生物的場域裡。在反向思考之下,西田認為「我」、「這隻鳥」、「這株花」三者,也可以說是生物此一一般(普遍)之物分化發展出來的有形展現。而這種一般之物自我發展為特殊形狀之物的展現,西田稱之為「一般者的自己限定(終極的一般者是神,宇宙萬物都是神的自己限定)」。生物是有生命之物,「有生命之物」的一般者,限定自己以特殊的形狀呈現、顯明之下,成就(創造)了這個我,這隻鸚鵡,這棵波斯菊。而這個我、這隻鸚鵡、這棵波斯菊的主語性各別存在物,實際上則是共同存在於「有生命之物」的生物此一述語的場所裡。
如此這般,個物的主語(特殊之物)被述語(一般之物)所包攝,緊接著,這個述語又變身為主語再被另一個更為一般、普遍的述語所包攝,形成一個不斷延伸發展的關係。就這樣,每個階段的述語都是每個階段之主語的存在場所之角色存在。而我和鸚哥和波斯菊,在此意味之下,自然也都是存在於生物即「有生命之物」之場所裡的存在。
有關主語被述語所包攝的系列性發展,如果一直不斷的延伸下去,最後會發展到怎樣的結果呢?是否會走到「只能是述語的存在,而無法再成為是主語之存在」的境地呢?同時最為(終極的)一般、普遍的述語,到底是何物呢?一想到這裡,頭是有點昏了。
實際上,西田的「述語的論理」之「場所」的想法,是和「無」的想法貫通、連結在一起的。經由此一論理,他思考到、發覺到包攝一切存在之物的無限寬廣之場所。
一般者不單是能包攝述語之物,同時也是能包攝一切能成為主語之物的場所之存在。……值是之故……,能容納一切之存在的無限寬廣的場所,終於得以成立、確立。吾人的意識之深深底裡,是有著「絕對的無」潛隱著、貫穿著。
五、絕對無的場所
有之物必然存在於某個場所……。
探索、思考到目前為止,當可理解西田的「場所」之思考裡,一切「有」之物必然有其存在的場所。其中不僅有波斯菊、夕陽等眼睛可見及的空間性場所之存在,也有「愛是心的作動」、「正義是德」、「半徑100公里的圓是圖形」等眼睛無法看到的場所之存在。另外「SP」之模式的包攝判斷裡,包攝S主語的P述語,同時也就是主語S的置定場所之存在。而「我」、「這隻鸚哥」、「這株波斯菊」三者,因為都是生物性的存在,因此都是置定在生物此一場所裡的存在。
有關上述的這些概念,西田更有著如下的陳述。
種種的顏色都是存在於色的一般概念裡,色的一般概念就是各種顏色的存在場所。
比方說,夕陽的紅、海水的藍、向日葵的黃、松樹的綠、波斯菊粉紅的花、雪的白等各種存在物的顏色,雖然各自有著不同的顏色,但同樣的是「色」的存在。因此所有的顏色,彼此都是存在於色此一一般概念的場所裡,彼此如實的展現自己相互輝映著。
如此這般,西田所謂的「場所」,指的就是在某個場所裡的「存在(有)之物」,以及該存在(有)之物的「存在場所」之謂。也就是說紅與綠與黃等顏色,都是存在於色之場所裡的「存在(有)之物」,而色就是紅與綠與黃等各種顏色的「存在之場所」。
西田的「場所」之立場,是從「純粹經驗」的立場思索發展到「自覺」的立場之後,再歷經艱辛的探索、思考之下,才延伸發展出來的新境界。西田的「場所」之思考和「純粹經驗」與「自覺」之思考,到底是怎樣的連結關係,當可從前述的例子,多少得到一些理解。
看到夕陽發出「啊!」之讚嘆聲的那一瞬間的經驗,就是純粹經驗。而從「純粹經驗」之源點、出發點,分化出「我看到了夕陽」之反省,進而發展出有關「我看夕陽一事」的無限系列之直觀與反省,不斷的循環發展下去之作用,就是自覺。有著純粹經驗,就有著純粹經驗自身的自覺。而西田思考到的「場所」,指的就是產生這種自覺作用的場所。以西田哲學的用語陳述,就是「純粹經驗」之「自覺」的存在、發生「場所」之謂。
而西田所謂的這樣的場所,到底是怎樣的場所呢?
首先我們先有著看到夕陽、看到波斯菊、看到鸚哥這樣的經驗。夕陽、波斯菊、鸚哥三種有之物各自存在的場所,西田以為那是屬於「有的場所」。在這樣的場所裡,我們看到眩目的夕陽從西邊的天空西下,看到波斯菊盛開著美麗的花、看到鸚哥啄著食物和睦地玩著,就這樣我們因之意識到了夕陽、波斯菊、鸚哥這些有之物的存在。只是西田思考的「場所」,並不只限於只是「有的場所」。
吾人在思考事物之時,必然非得要有將思考之事物加以映照出來的場所之存在不可。而「意識的原野(意識界)」就是思考之事物的映照之場所。吾人在意識及事物時,必然非得在「意識的原野」中加以映照不可。而且被映照出來的意識現像和映照意識的原野之間,亦非得加以區別不可。
在我們意識及事物之際,必然有個映照出「被意識之事物」的場所,而在其中被映照出來之事物,就會被意識到。西田將此一場所稱之為「意識的原野」。吾人意識到的「夕陽的眩目」、「波斯菊的花很美麗」、「鸚哥和睦的玩著」等這些,就是在「意識的原野」裡被映照出來的現像。「意識的原野」此一東西是無法見及的,是包含著「有的場所」之存在的「無的場所」。是和「有的場所」相對立的「無的場所」,因此也稱為「對立的無的場所」。
吾人在思考事物時,其內容全部都能以「-------,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」之形式表現之。例如「夕陽很眩目,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」、「鸚哥和睦地玩著,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」,就是此一形式之表現。它意味著吾人所有的思考內容,都能以「我的意識」做為述語而加以判斷。不管任何事情都可以,且試著在腦海裡想想看吧!只要能思考到的定當都能以「-------,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」之模式表述之。
從亞里斯多德的「主語之論理」,得到啟發而創造出「述語之論理」的西田,以為意識此一東西是「只能是述語而不能成為是主語」的存在。
從判斷的立場來定義意識的話,意識始終只能是述語的存在,而不能成為是主語的存在。─ ─ ─判斷是成立在主語與述語的關係上,只要一經成立為判斷的知識,那麼就非得有廣闊的述語面存在於其背後不可,同時主語始終非得置於述語裡面不可。
思考任何事情時,吾人都是以「我的意識」做為述語從事判斷。也就是說被我們意識到的事情,全部都是存在於「我的意識」之場所裡。夕陽、波斯菊、鸚哥,都是在「意識的原野」此一場所裡被映照出來的事物。如此這般,各種事物都是在我的意識裡被映照出來。致於那樣的「我」到底是何物呢?西田以為
所有一切經驗的知識,都非得伴隨著「被我意識到」之歷程不可。通常總以為「我」這個存在物和其他的存在物一樣,都是擁有種種性質的「主語的統一」之存在。然而實際上,我並非只是主語的統一,而且非得是述語的統一不可;同時也並非只是物的存在,而且非得是場所的的存在不可。「我」之所以無法知「我」,那是因為述語無法成為主語之故。
就如同前面的思考一樣。通常吾人都以「我」做為主語,進行各種陳述。只是西田卻認為實際上「我」這物,並不是主語之存在而是述語之存在。「我」這物,並不是點而是圓,是場所的存在。西田此一論點到底是什麼意思?西田以為吾人當然能對「我」加以意識。「假如我的數學更強的話,那不知有多好!」、「假如我能游得更快,那該有多好!」,吾人是可以對自己自身「我」加以意識、擬想。而所有這些對「我」自己的擬想,正是在「意識的原野」裡被映照出來的「我之姿態」。這也就是說「要是我的數學更強該有多好,之現像就是我的意識」之意思。如此一來,在「-------,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」之模式裡,此一不是「被意識的意識」而是「(遂行)意識的意識」,到底是怎樣之物啊!同時,意識到「我」的我,到底又是何物啊!
實際上,吾人的意識之反省是無止盡的。這是因為「要是我的數學更強的話該有多好,之現像就是我的意識」一事,也是我的意識之故。「-------,之現像就是我的意識、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、-------」,此一意識的自我發展,是可以一個意識「意識到」另外一個意識,不斷的繼續發展下去的。如此這般,並非是「被意識的意識」而是「意識的意識」之推演下,就這樣無止盡的意識下去。同時意識著的我,不管再怎樣思考推演,終究就是永無止盡之處。也就是說意識是無限系列的存在。而意識的究極到底是何物?
順著存在於「包攝的關係」裡之一般的方向,以及存在於判斷裡的述語之方向,無止盡的往源頭追溯的話,終究非得到達我所說的「真的無的場所」之境地不可。
西田以為「意識的原野」無止盡的加以更廣更深的思考之極限處,就是「真的無的場所」之發覺。是「超越任何有無之相對立,使之合一成立於、呈現於吾人內裡的絕對無的終極實(存)在」。吾人腦海中浮現的所有事物,都是「意識的原野」映照出來的。相對於「有的場所」,「意識的原野」是「對立的無的場所」。在「-------,之現像就是我的意識、之現像是我的意識、-------」的無限系列發展,吾人的意識是能夠無止盡的反省下去。而此一做為意識的對象而「被意識的意識」,實際上就已然不再是無而是有。這是因為在意識之中的「有」之物,已然就是有矣!西田思考、探究的並非是「被意識的意識」而是「(遂行)意識的意識」。這是連「意識的原野」都被包攝在其中的「真的無的場所」,也就是「絕對無的場所」。
吾人隨著意識自體遂行意識之作働一事,是屬於被限定的「無的場所」也是一種「有」的存在。因為相對於「有」的「無」,不可避免的仍就是屬於「有」的存在。只要被限定為是「對立的無的場所」裡之存在,那麼就都是屬於「被意識的意識」之觀照,「對立的無」一樣的也是一種「有」,是能置身於「真的無」也就是「絕對無」之中,被其包攝起來的存在。而「意識的意識」,指的就是絕對無的場所。
西田所謂的「絕對無的場所」,可視為是任何述語,都能被其包攝在裡面的「超越的述語面」。如同前述,特殊之物是存在於一般之物裡面,而被一般之物所包攝,然後一個接一個循序再被更深廣的一般之物所包攝,直到廣闊無邊、深墜無底的極限之境時,自然就無法再意識到「這個」或「那個」之存在,有的只是「不再有『有』之無」而已。如此這般,達陣到「絕對無的場所」,也就是包攝一切之存在的「超越的述語面」。
夕陽遂漸西下,波斯菊盛開著花、鸚哥鳴叫著、等之「有的場所」。以及以之做為意識的內容加以映照出來的「意識的原野」。以致於將這兩者都加以包攝起來無邊無際的「絕對無的場所(空)」。西田思考的「絕對無的場所」,雖是無形無狀非眼目可見及,但卻是如明鏡一樣空空如也,能將一切有形、無形之事物,加以映照出來並加以包攝起來的存在。是連宇宙都被包攝在其裡面的無限寬廣、深深無底的場所之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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